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骋以骐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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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正宾陈纪神情庄重地望着跪拜的荀衍。

  “——字汝休若。”

  “谨受命。”

  荀衍以手加额,肃然拜下,结束了整个冠礼仪式。

  清明过后不久,伯父为十一堂兄荀衍举行冠礼,并如历史一般取字“休若”。

  荀衍的衍,即是水朝大海奔腾不休,而休若的休,则是止息停止,一个奔流,一个停留,正反相合,正暗含儒家中庸之道。

  正宾许县陈纪陈元方,正是发明“九品官人法”陈群的亲爹,也是世说新语中,陈太丘与友期行中,言辞犀利的小朋友元方。

  当然如今人家不是小朋友了,虽党锢在家,却是闻名郡中的高士。

  前来观礼的宾客也都是颍川大姓,陈、韩、钟、祭、唐、刘,不是衣冠仕宦就是皇室宗亲,可惜先前来信,要来冠礼的姐夫阴瑜,不知是什么事耽误了,并没有来。

  荀柔看见伯父为宾客相互介绍,自然将唐衡家那支前来族人,介绍给唐太常之弟,不免怀疑这一场冠礼举行的时期微妙。

  冠礼结束之后,堂兄便准备出门游学。

  这个时候士族青年,十七八岁行冠礼,再出门游学,是一种风气。

  不仅增长见识,也是向外展现才学,提升名望。在查举制度下,没有过硬的背景,就要有非常的名声,才有能出仕为官。

  荀家固然是名门望族,入仕不算太难,但只是做个案牍劳形的小吏,显然不符合堂兄的人生规划和族中的期望,所以需要宣扬自我才华价值,以提高入仕档次。

  能举孝廉自然最好,但征辟入郡中为吏,还是在县中为吏,当然不同;成为主簿、上计、五官椽这样掌事官吏,或者书记、文书这样的小吏,也有很大差别。

  荀家家风向来热心时政,有兼济天下之心怀。

  便如荀悦大兄,至今不受征辟,并非无意仕途,而是觉得时局浑浊,难有作为,他喜好著述,文章少言经意,多为褒贬时政,阐述自己的政治理想。

  堂兄出门游学,族中相熟兄弟,都同至高阳里阙下相送。

  原本折柳送别,离情依依,左边一首“行行重行行”,右边一首“黄鹄一远别”,连荀柔在旁,都感动得眼泪要掉下来,结果突然一个族兄吟了一句——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好家伙,大家顿时笑倒一片。

  荀衍也朗然大笑。

  他自幼熟读诗书、习剑法、熟读六经、精研骑射,等得就是终一日离开家门,鹏程万里,一展所学。

  “诸君勿复相送,我去也!”

  荀柔望着他不同往日老成风格,潇洒上马,扬鞭而去,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虽然心知离别在所难免,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不久就是谷雨,连绵几日下雨天后,墙角和屋檐犄角旮旯里,悄悄长出一丛丛绿茸茸的青苔,有些腐朽的木头柱子上,长出丝丝缕缕的小白蘑菇。

  这些青苔和蘑菇,虽然看着可爱,但放任不管,却对木头屋子、黄泥墙面都有腐蚀作用。

  在雨季布谷鸟声声叫唤中,田伯拿起铲子,满院巡视,不一会儿就集了一大堆。

  长成大兔子的小灰,一脸憨憨凑上去啃,呆呆嚼了一会儿,大概是不合口味,又蹦跶去别处。

  老爹在屋里发奋著述,荀柔坐在屋檐边,膝前放着石板,百无聊赖画着《仓颉篇》不知所云的字句。抬头见翠绿的青苔和雪白的小伞盖放在一起,十分清新悦目,他心思一动,把石板丢到一边。

  从厨房里拿出椭圆的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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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杯,在杯底垫一层碎石,洒上浸过水的泥土,再铺上青苔种上小白蘑。左看右看,还差点意思,他又回自己屋子,把自己最近玩捏的泥偶,挑了一只兔子放在上面。

  小小的一盏,看着就可爱,荀柔多做了几只,尝试不同造型,送给亲近的几家。最后剩下两盏,他想了想,往北向族兄荀衢家走去。

  他记得,荀攸正从这位族兄念书。去年刚回高阳里时,他被放在二伯父家托管过一阵,阿姊晚上来接他回家,碰到过好几回荀攸从那边归家。

  整个高阳里,这位族兄家五层高、彩绘精巧的楼阁,是最高、最显眼的建筑,有时楼中还会飘传出乐曲,在端庄朴实风格的高阳里,实在称得上独树一帜。

  上次送豌豆黄,各家都以食物、玩具回礼,只有这位族兄回了一只雕镂精致的檀木匣,匣中放还他的漆盘,盘中放一枝新蕊半吐的粉靥带露的杏花。

  走近宅院,还未进门,便有阵阵花香袭人。

  不稍片刻,一身素丝直裾的荀攸快步迎来,将他请入院中。

  前庭桃李零落纷飞,东墙满架蔷薇却开得正好,雪白嫣红二色,在阳光下盛放,爬满如渔网斜编的竹架。

  顶着这样的压力,荀柔仍然打开提盒,捧出耳杯,可以说很自信了。

  荀攸微微惊讶,轻手接过,置于掌上,仔细观赏片刻,点头称赞,“精致玲珑,清新可玩,颇为风雅。”

  “那送给你玩,”荀柔特别高兴,大手一挥,“浇水应该能活几天,等枯萎掉,你再把杯子还我就行。”

  这种耳杯,他就给他爹剩了一只喝酒,其他全祸祸了,要不回收,家里来客人,都得找隔壁借餐具。

  荀攸单手托着耳杯,微微一笑,“攸多谢小叔父。”

  “公达,这小子是何人?”随着拖沓地脚步声渐近,一只修长的手,拍了拍荀柔的肩膀,伴随着含糊的声音。

  “回叔父,这是荀柔从叔。”荀攸恭敬的回答。

  “唔”浓烈的酒气从荀柔脸庞擦过,身后人弯下腰来,脸凑到他面前,狭长的眼角边皱纹如鱼尾展开,深棕色的眼瞳水雾迷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是阿善啊。”

  “衢兄。”荀柔拱拱手。

  大早上的就喝成这样,真的好吗?

  “阿善所来何事?”荀衢眨了眨眼睛,躬着腰大头朝下的动作,让他有点晕,于是直接岔着腿蹲下,“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吗?阿善上次制得糯米纸很好,就是名字直白,不够风雅,不如改名蝉翼纸如何?”

  他打了一个酒嗝,颧骨处红晕更盛。

  不要吧。

  糯米纸一听就知道能吃,蝉翼纸鬼知道是干什么的啊。

  “不是吃食,”颜值高真是占便宜,他居然觉得这个大龄族兄,醉酒的样子有点萌,“我无聊做了个小东西,想送给族兄。”

  “嗯?”荀衢凑近耳杯,“唔不错清新秀丽,不俗、不俗”他晃晃脑袋,将手中酒壶凑到荀柔唇边,用哥俩好的语气道,“来尝尝好酒。”

  酒壶在荀柔嘴巴上磕了磕,酒液晃荡,香气飘出来,果然是好酒。

  “叔父,”荀攸伸手握住酒壶,往外拉开,“小叔父年幼,不宜饮酒。”

  “嗯,是小了点,”荀衢迷糊的看着荀柔想了想,醉醺醺的点点头,“等、等十年,我们兄弟一同畅饮。”

  虽然辈分是没问题,但看看比亲爹年纪都大的族兄,以及已经及冠的大侄子,就很微妙。

  荀柔摆出堂兄荀彧“法而不威,和而不亵”的稳重脸,“醉酒伤身,衢兄还是少饮为妙。”

  这么喝下去,他担心老族兄等不到与他畅饮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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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衢哈哈一笑,“小阿善,还不知酒的好处呢。”他拍拍荀柔的肩膀,就要借力起身,荀柔哪承得住他的力气,被按得一趔趄,幸而旁边荀攸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荀衢手臂,将他拉起来。

  “小叔父,无恙?”

  “还好还好。”荀柔忍住了揉肩膀的冲动,“衢兄不如将好酒都先留着,等将来我长大,再共饮,如何?”

  荀衢扶着荀攸的肩膀,站得摇摇晃晃,忽然转过头盯着他。

  荀柔被他盯得紧张,只觉目光亮得很是灼人,仿佛能一眼将他那点小心思穿透。

  荀衢却突然靠着荀攸,仰头大笑。笑过之后,扯着他的袖子,跌跌撞撞来到蔷薇花墙边,伸手一指——“武帝曾言,此花犹胜佳人笑,阿善以为如何?”

  荀柔想了想道,“花好看,人也好看,各尽其妍,不必相比。”

  汉武帝那是美人看太多,所以不如花稀罕。

  荀衢再次大笑,伸手摘下一截花枝,插在荀柔的冲天辫上,“小弟将来定是美人,以此为谢礼,花与美人相宜。”

  手不疼啊?还美人呢。荀柔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使劲往头上望,只想知道自己现在的造型。

  “对了,伯旗怎还不来见长辈?”荀衢向侍从招招手,“去叫伯旗来拜见。”

  “阿兄今日一早去田庄,走时还向叔父禀告过的,叔父忘了?”荀攸提醒道。

  荀衢闭眼,摇着头想了会儿,才一点头,“嗯仿佛如此是如此。”

  伯旗那是堂兄你亲儿子啊堂兄,荀柔无力吐槽,心里可怜摊上这样不靠谱长辈的荀祈和荀攸。

  “既然如此公达替我招待阿善,”荀衢向荀攸摆摆手,不等回答,转身向着花林中去。

  “是。”荀攸对着他的背影恭敬的拱手行礼后,这才向荀柔一展广袖,引导道,“小叔父请。”

  “好。”其实没准备留下做客的荀柔,只好点点头。

  他正要随荀攸着走,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如击缶般深沉之音,震得人心底随之一颤,随着歌声扬起——

  长铗归来兮!食无鱼——

  咚——

  又是一声瓮罐类的打击声。

  那歌声伴随节拍,仿佛要钻进人心里。

  长铗归来兮!出无车——

  咚——

  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无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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