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腊月冷_一世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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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腊月冷

  “君与!”穆典可欣然唤道。

  方君与不应,拈一片水涡纹瓦当,在身侧屋瓦上或轻或重地敲击,抑扬顿挫间宛转生韵。

  曲并非成曲。

  穆典可即兴弹之,方君与即兴而作,合着前面一小段曲调,手中瓦当有时疾,有时徐,便那般轻松写意地谱出来一首完整的曲子。前后调呼应,情境融合,全听不出两段出自不同人之手。

  曲终,弦月悄攀上枝梢。

  空中始下霜,轻烟薄幕也似,氲得那双清隽的眉眼像旧画,累深年月也带不走的绝世风采。

  “今仍这般呼我,不怕你那夫君听了不悦?”方君与手肘支瓦倚着屋顶斜坡坐,懒洋洋的,如卧,坐卧皆成画。含着笑问道。

  还真让他说中了。

  穆典可哪里会承认,“我家夫君大度着呢,你不要拿你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

  方君与笑也无声,满面是嫌弃,“女生外向不假。你那夫君或许大度,但瞧他那副没见过漂亮姑娘的样子,你这话我也就听一听。”

  穆典可撇撇嘴。

  一本书翻洒月色飞了过来。

  穆典可伸手接住,合拢一看,是本琴谱,曰《无名谱》。

  就是说没有名字当得起这本书了。虽狂却是实情。百金购得相如赋,千金难请方弦曲。莫说一整册,随便撕下来一页,都是多少音律大家梦寐以求的宝物。

  穆典可心道:这礼可贵重了。不知要值几何金?

  就听方君与悠悠说道,“你该不是盘算着要把书卖了换钱罢?怎生如此俗气了。我听你那曲子,竟是一脑门子的相夫教子,银钱出入,还不如从前打打杀杀。”

  穆典可晓得他是能听琴音辨人心意的,被戳中心思,有些羞恼,脸涨红道,“偏你不惹尘埃,衣食住行难道不用黄白之物吗?岂不知大俗大雅,由来是柴米油盐最高贵。”

  “啧。”方君与感叹一声,“离了徐攸南,你这张嘴无敌了。”

  又甩过来一本书。

  这回是有名字的,叫《弦攻》。

  穆典可眉轻蹙,这名字让她想起昔年在建康洒金街上,田菊笙弹琴助她破切风笼的那一曲《终风》,遂问,“是与梵声教的‘天声诀’同一路数?”

  “算是。”方君与道,“你的大婚贺礼和你孩儿的满月礼补齐了。”

  说着就站起来了。

  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皎皎有月华其上流转。

  “礼都送了,不饮一杯酒?”穆典可问道。

  “同你饮酒有个什么趣味?”方君与笑,“须得对风月,拥美人,花前斟酌,乃是至味。如你那般抱坛倾,不是饮酒,是牛喝水。”

  “酒是豪壮物,酬壮士,饯知己。你这般扭捏,改喝茶好了。”穆典可也不让。

  她与方君与算不打不相识。

  无论最初她给方君与做琴童,还是后来成为他上司,其实从没真正分个主仆尊卑,一向就是这么嫌来嫌去。

  方君与嫌她丑,她嫌他多情。

  其实是两个心防过重的人抗拒与人交心,却又在相处中彼此生亲近心而衍生出的一种别别扭扭的相处方式。多少有些幼稚。

  “小梨子。”方君与忽开口唤。

  是自穆典可成为明宫圣女后就少唤起的名字。

  穆典可稍愣,抬眼郑重看他。

  方君与也认真,“如果有一天……”语至一半,复转沉吟,最后是笑了笑,“不说了,省你嫌我啰嗦。”

  “不嫌。”穆典可趴窗框上,正色说,“山水迢迢,能听你啰嗦的机会不多。”

  可知多少红颜求他一句啰嗦而不得。

  方君与却不说了。

  哪里是个多情风流客的样子,说走就走了,干脆得很,只留下一句,“以后少要气方显。”

  穆典可微愣,眼看他袍角流风,月光下洒洒去了。如白衣仙人偶临人间,一现惊鸿后御风重归九天。

  穆典可伏窗有些怅惘。

  方君与到底最后想说什么,她是无从得知了,总觉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他要自己别气方显了,他和方显见过了么?

  忽来造访,和容翊最近一系列的动作有无关联?

  北燕都城昌黎。

  滚滚黑甲如同钱塘八月的江潮,势难阻挡地向前一路推进。

  这场灭燕之战持续仅不到三个月,破城如破竹,连退高句丽与柔然两路援军,到此时,已是最后一役——破国之战。

  拓跋祁的车盖停在城外三里。

  他如今已是皇太子,授监国之权,身份贵重,如无必要不会不亲身上战场。且此战亦无需他身先士卒。

  大军临城的前一天,被吓破了胆的北燕国君冯虹便收拾金银细软,带着皇子皇女和一班心腹大臣们仓惶北逃了,只留一城老弱和为数不多的坚决不肯退的死国之士,面对铁甲重械的北国军队,根本无多反抗之力。

  金雁尘勒马立在距拓跋祁车驾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遥观大军攻城。

  昌黎十二月,冻土三尺,雪没马蹄。不如漠北的冬天冷,也没有此时长安冷——自十四年前至今,年年除夕,年年冷。

  “看这情势,要不了半个时辰,城就要破了。”拓跋祁不知何时下的车,驭马行来,与金雁尘并辔立雪原上,共看城头,“这一仗,仍是先生的功劳。”

  如今金雁尘已公然在北国涉政,不像之前,只是以一江湖人的身份游走列国。却不肯要官。拓跋祁便向拓跋燕为其请了客卿之名,供奉太子府中,助他辅政监国。

  祖父拓跋历,父亲拓跋燕皆慕汉文化,拓跋祁本人是不以为然的,觉汉人只会阴谋诡计,宫闱夺权是利器,战场上就未必管用了。

  然而经此三个月,他亲眼目睹金雁尘运用兵法以奇制敌,打胜了好几场赢面不大的战争,这种想法便彻底改变了。

  此次攻打北燕都城也是金雁尘的提议。

  燕人悍勇,士兵擅战不弱于北军,真要一城一城拔下来,不仅耗时长,军中损耗也大,短期内难以恢复兵力再图西进。

  组建一支奇兵,借道北燕边境大片荒无人烟的林原,直插燕都昌黎是最快捷的方法。当然,也最冒险。

  这种打法,除了对战士的体能,耐力,粮草供给,行军部署诸多方面有严苛要求外,还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须速决。

  昌黎城墙坚且高大,城中囤粮亦足,如果冯虹把城门一关,拼死抵抗,凭北军再骁勇,三两个月内或真拿不下这座城。

  天寒地冻,粮草不继。

  届时若有周边之国悟透唇亡齿寒之理,结盟来援,这支脱离大军,深入敌腹的孤军则危矣。

  为确保此战顺利,一面拓跋燕亲率的二十万大军不计代价疯狂地加紧向东推进,致城池沦陷的败报一封封飞进昌黎;一面拓跋祁与金雁尘带领的这支八千人的奇袭队伍在接近都城昌黎时便不再隐匿行踪,埋锅造饭时挖出的坑灶数目数倍于所需,砍断树枝系在马尾上拖行致雪尘飞扬,沿途狼藉,造成大军压城的假象。

  自然,以重金收买敌国奸佞小人,适时进献谗言这种从战斗风气尚算淳朴的春秋时期就屡有出现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且好用。

  冯虹果然乱了阵脚。

  国君出逃,民心即散,城中抵抗不足为惧。

  冯虹出逃的必经路上,会有与北国达成了协议的高句丽伏军等着他。届时国君身亡,京都失守,溃散无主的北燕各地方军稍有一点私心或异志,不能互为友助——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则将被拓跋燕亲率的大军以及大将军孤独烈率领的另一路北进军各个击破,迅速吃掉。

  “恭喜太子,此役之后,东宫之位稳固如山。”金雁尘回头道,沉冷面容上现一缕笑,如泮春冰。

  拓跋祁大笑,“得先生辅佐,如有神助。他日若得天下,必与先生共治。”

  金雁尘仍笑。

  能不能共治要等天下到手之后再说,但拓跋祁此时心诚,他就得表现得恩宠加身,不胜荣幸,不可扫了太子爷的兴。

  他这几年,已渐熟谙此道,能在媚上邀下之时不感觉到不适了。

  随行拓跋祁身后一排侍卫只觉得眼前明耀耀有光在晃动。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血腥残酷的厮杀战场上,这位总穿一身黑衣骑黑马四肢劲长的客卿也总能成一道夺目风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更别提轻袍快马驰过平城花飞柳依的大街,又是怎样一副引得众贵女们尖叫的赏心画面了。

  “南朝,局势该定了吧?”拓跋祁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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