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出关_一世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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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出关

  十二月雪覆苍山。

  穆典可裹着厚棉被,窝坐塌上,读从第六个书洞里搬出来的佛经。

  读不懂。

  她觉得是自己心不够诚的缘故,咬咬牙,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在寒窖一样的藏书洞里哆嗦着打坐,并苦思。

  这一月庙堂太平,江湖多事。

  唐意浓退隐,由他的侄女唐宁接掌了唐门掌门之位;钱万兴暴死,诸子争斗,最后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幺子钱裕一胜出,成为万兴帮的下一任帮主;昆仑派经过一年多的内斗,终于安定下来,新昆仑主是多年前被长安江家驱逐出家门的弃子江宋,也即金雁尘的多年好友。

  金雁尘仍无消息。

  穆沧平让出盟主之位后,也没有闲着。

  从十月起,边境各国便频频向南朝递送挑战书,美其名曰要一瞻中原武林的风采,实则是想一挫其锐气。

  北国,燕国,西、北凉等诸国派往建康的俱是本国数一数二的高手,南朝不敢掉以轻心,派了重臣上洛阳迎穆沧平进京。

  一场接一场地打下来,从十一月底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春。

  这一年的春天格外长,桃花尽了李花开,芳菲持续到四月底,穆典可还在读佛经。

  她已经连续好个月都没睡好觉了。

  这天昏昏倦倦,她也不读书了,跑去梓树林里,背靠着一棵大树听瀑声。

  真的就睡着了。

  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赤足在湖里抓鱼。一条巨大的鲤鱼被她捉在手里拼命挣扎,她扬手一抛,鲤鱼跳进湖里,砸起一大片水花……

  她便醒了。

  是正午,头顶上一只鸣蝉扯嗓叫得正欢,叫得灵台一片清明。

  她起身直奔藏书窟。

  最后一洞的禁制仿佛消失了,一洞三窟,通行无阻地走了进去。

  奇怪的是,这一洞并不像前面六个书洞书架林立,藏书满目,空荡荡无一物。

  穆典可出门点了盏油灯,掌灯贴壁看去,只见一洞三个石窟的墙壁上俱布满数不清的乱线条。

  有粗有细,深浅不一。

  或轻盈,或凝重,长短间杂而毫无章式。

  看线痕,应是有人手持铁锉一类的利器,间以极强指力刻上去的。

  初看像是刀法剑意,细看,又什么都不像。

  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灯光在墙面上荡漾,穆典可觉得自己脑中也荡起了昏漾漾的波,连石洞都跟着旋转起来。

  忙地吹熄了油灯,扶墙走出来,静坐诵经好一会,又去打泉水来洗了脸,心口的烦恶之气才消去。

  恁地古怪。

  她天生一副不信邪的性子,加上笃信石壁上别有洞天,仍然坚持每日去看。

  头晕了便在观心坪上打一会坐。

  有时也去前几个洞窟看看书。

  就这样,咬牙耗了小半个月。从一开始只能坚持片刻,到后来能稳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最后能整天整天地盯着石壁琢磨了。

  她开始能从石壁上看见一些连贯的线条了。

  再后来,线条连成简单的图案。

  如有神助,她脑子转得越来越快,灵犀涌动,一幅幅破碎不全的图案终于拼到了一处。

  线条在眼前错位叠加,最后清晰映在石壁上的,是一个个栩栩生动,打坐练功的小人儿。

  原来是内功心法。

  穆典可的武学禀赋远高于在其它方面的天分,举灯一遍观摩下来,便发现三个洞窟的功法是一套。第一窟形义与后两窟略有区别,取阳滋阴,是前半套;后两窟盛阳而不斥阴柔,是后半套。

  应就是常千佛说的养月和养日功法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

  想不到常纪海说的以士礼待之,竟是这般厚赠。

  功法练错,于身是大损。然出于对常千佛爷孙俩的信任,她没有半分犹豫,即盘坐洞中,跟着石壁上的人像练功。

  起初身体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半月后有一天,她正坐在观心坪上吃桃子,忽觉一股温中带凉的气流自丹田缓慢升起,绵长充沛,渐渗入四肢百骸,顺着全身的筋络血管来回往复地运转,且大有越来越充盈之势。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当时在滁州,她在与皇家军和穆门联手的一战中受伤,常千佛将自己的内力渡与她,为她引出浊气,便有过一种类似的体验。

  正如常千佛所说,修行常家堡的内功重在一个“悟”字,不通时十年不得寸进,一朝开悟,便可朝夕千里。

  且她并非毫无根基。

  常千佛一共输给过她两回内力。

  一次是她中碎心掌后,常千佛将自己内力的八九成都渡给了她,她虽不完全晓得怎么用,但那样一股充盈丰沛的内力在身体里流转,共存多日,多少建立起一些感应。

  再就是在滁州那一次,他在战场上以功法口诀引她与自己内力互融,气息交互以共修。感知上是更强烈的。

  也就是说,她在还没有认识常家功法之前,就已经切身地感受并运用过它了。

  有此两回经历,她习练常家的内功心法,就好比站在常千佛的肩上去够树上的果,自是容易许多。

  得益于她过目不忘的记忆,那些洞中图像就像刻在她脑子里一样,习练时并不必停下观摩,自可专心。

  练不到三天,养月之息已经,胞中气满,丹田之上微微一动,竟仿佛有声响。

  温中凉意尽去,只剩下一片煦暖。

  她知道,自己这是直接通了月阙关,进而开始生养日之息了。

  日与月殊异,若说月息浑厚充沛,冲行体内,让人无可忽略,那养日之息便如阳光普照,无处不在,又润物无声。

  她感觉自己被毁损了的机体如干涸的沙漠,正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甘泽,在复苏,在生机,绿盎盎变得鲜活……

  猝不防掉下泪来。

  得知自己武功尽失时,她并没有感觉多沮丧,更多为劫后重生,失而复得而欢喜。

  可她还是不愿自己是一个柔弱的累赘。

  让兄长操心,让常千佛受累。

  再或者,她连想去长安给阿苦坟头点一盏灯都不敢,因为自己的无力,一动不知要牵连多少。

  就这样练功养息,读佛经道藏,半个月过去,时入六月中旬。

  她一身旧疾尽去,武力犹胜从前。

  第五个藏书洞里有大量的武学典籍,内外功,刀剑术,拳功腿法,各色都有。是习武人抗拒不了的诱惑。

  这些都被想要迫切见到常千佛的心情打败。

  上山一年八个月了,春秋石上刻了密密麻麻一共五百九十三道线,她有五百九十三天没见到常千佛了。

  在某个读书累了的瞬间,在每一个看山看云看晚霞的恍惚里,那种叫思念的东西,如跗骨的虫,无时无刻不在她身体里叫嚣,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她想他。

  想有一日好好走下山去,笑着对他说一声,我出来了,你快把我带回家去。

  现在她成功了,便一刻也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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