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殁了_一世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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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殁了

  穆典可像被定住了一样。

  一阵狂风过,吹得门扇“啪”一声重重拍在墙壁上,无主乱摇。烛火被吹灭了一半,她的头发也乱了,像水草一样扑缠到脸上。

  人也茫茫,心也凄慌。

  就在刚才灯暗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现出很多画面。

  有很久以前,在荒原之上,常千佛抱着她的去情形。也有今天,在阵法套叠的杀场上,他牵着她的手,两人内息相融,翩翩翱翔,他在她耳边念:“廓四方,柝八极……天覆于上,地覆于下……日东生而月西出……水下润而火上焱……”

  她浑身僵硬,然后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她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他那么瘦,硌痛了她的手。

  “千佛,我不想他死,我也不要你受痛苦。”她喃喃地说道:“我要怎么办?”

  常千佛心疼地将穆典可抱紧,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他始终没有回答她。

  狂风过后,就是暴雨。

  雨点泼豆子般啪嗒打在屋瓦上,雨声骤连,响了一夜未绝。

  五更时分,常季礼被更鼓声惊醒了,翻身坐起来,打算像往常那样,草草洗漱过就去议事厅看脉案。

  他睡觉没有关门的习惯,门就半敞着。就着门缝泻进来的光亮,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搭在床头架子上的长衫,袜子,束发方巾……然后他身体僵了一下。

  沉沉如磐的夜雨天,窗洞黑漆漆的,一丝儿亮都没有。门口哪来的光?

  是灯光。

  一根灯芯草,躺在浅浅一滩松油里,火星伏豆,已将燃到尽头。徐攸南四肢松瘫着,仰坐在一张漆红梨木大圈椅上,眯缝这双眼似睡非醒,很疲倦很疲倦的样子。

  乍一看去,你会觉得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或是更久。

  随着常季礼大力地拉开门,带起的风煽得那一星火苗“呼”一声,爆蹿了一截。火光照进徐攸南的眼睛里,那黯然如深渊的双目里才仿佛有了光。

  “常二爷,我们谈一谈。”他缓缓坐直身体,清逸的面容上罕见没有笑,满是严肃。

  陈宁刚刚起床。

  穷苦人家出身的人,就算做了官老爷,也还是用不惯侍女。洗漱起居,他还是习惯自己动手。只穿着睡觉穿着的中衣,自去井边摇了水上来。

  把盥盆往廊座上一墩,撩起袖子,鞠水扑在脸上。

  “嘶——”针刺密网上脸,疼得陈宁倒吸口凉气。他忘了脸还肿着了!

  也不晓得方显是从哪里得的消息,知道味藏酒庄爆炸是容翊的授意,顺藤就查到他身上。

  他是个书生,方显是军人,以兔搏虎,结果可想而知。

  要不是和顺闻讯赶来拉架,他这条命昨儿个就算是交待了。

  就算鼻青脸肿,该办的差事陈宁不会耽搁,穿好官服,正要出门,太医院的右院判周吾带着两个吏目呼天抢地地闯了进来。

  “陈大人,你可一定要为太医们做主啊。”

  这个主,陈宁还真做不了。

  前儿个夜里,京畿卫大统领王玄带着皇家精兵杀去槐井街,折戟沉沙不说,自个儿还被砍成了独臂侠,不得不向他一个小小的滁州刺史寻求庇护。

  他陈宁何德何能,敢跟那支一路凯旋高歌的虎狼师相抗。

  陈宁闲闲地掸着袖子,周吾坐在他对面哭诉。

  “……土匪一样,见人就抓。不肯从的,一刀就把脑袋砍了下来……陈大人,你的脸怎么了?”

  “被豨咬了。”陈宁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继续说。”

  站在陈宁身后的长史嘴角一抽,这么说不会闯祸吗?那可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啊。

  周吾也是一脸惊疑,滁州城虽然城小地偏,不比京中,竟至于荒芜到这种地步么?连刺史府里都有野物出没了?

  他愕然一会,想起正事要紧,又接着说:“……还有没有王法?还是不是天子之国?老夫可是听说,那明宫的人,个个都是钦命要犯。这不治要死,治好了,也是共罪啊。陈大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周大人此言差矣,”陈宁笑道:“天朝臣子,自当竭气尽忠,虽焚不改其节。怎会见了点血,就向逆贼屈服呢?”

  周吾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不悦道:“陈大人此言甚谬。所谓医者父母心,不分富贵贱愚——”

  “噢,”陈宁恍然,面上玩味笑意更重。双手握拳,面向南方遥遥一祝:“我皇圣明,定能体察大人医者拳拳之心。”

  “你——”周吾霍然站起,指着陈宁,气得浑身发抖。

  他当然听得出方显话里的讽刺之意,他因拒不出诊,被方显断掉的发还没长出来呢。

  “传言果然不差,你陈宁就是个奸吏!酷吏!”周吾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就是个和稀泥!”

  “门在那边。”陈宁一指笑道:“大人好走不送。”

  周吾一跺脚,甩袖道:“咱们走!找大将军评理去!”带着那两个吏目怒气冲冲出门,新上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陈宁伸手取了那茶来,拂了浅表的茶沫,浅浅啜了一口。眉头略微皱起。

  发了霉的陈茶,难吃得紧。

  两排身高八尺的彪形壮汉,手提弯刀站在房门口。

  已经见血吓软了腿的众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在房门外排着长队,挨个进去为金雁尘诊脉。

  太医署里不乏浑水摸鱼的裙带子弟,也有有真才实学的真御医。只不过遇上难以飞越的极高之巅,是鹰还是雉已经无谓区别。

  徐攸南就坐在床边,看见摇头就一脚飞踹过去,直接将人踹到门外。

  外面提刀的汉子便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吐血的太医提出去扔到院中空地,让抱头蹲着,好好思索解毒之法,若到天黑还想不出来,全都一锅炖了。

  有人当场就吓昏过去。

  太医院为皇家诊病,享朝廷俸禄,何等的尊荣与体面。却是在这一天,把平生未曾经历的屈辱全都历了个遍。

  更有那胆小的,早在温家别院掳人之际就吓尿了,就这样一身臭烘烘尿骚味混在一群朝夕相处的同仁当中,个中煎熬滋味可想而知。

  周吾最终没有找到方显。

  方显在前方救灾,听下属来汇报此事,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径直派人把周吾打发了。

  这群成日里作威作福,就好拜高踩低的大老爷们,就该从高高云端跌下来,尝一尝生民的疾苦。他不无恶意地想。

  他可没忘记,当初这群自称是大夫的人,听说要去疫区为民诊病,是如何地自恃身份,推三阻四。

  要不是他一剑削了周吾的发顶,起了震慑之效,怕这些日子,这些人还在刺史府里喝着茶,整日地跷脚高谈阔论着。

  然而不管是不行的。

  到了晚上,方显才一身泥地回到刺史府,亲点了五百虎骁营,围了槐井街的院子。

  徐攸南好商好量地把人给放了出来,说是看在苏鸿遇的面子上,望着苏家日后善待六小姐金采墨。

  并留下了话,让众太医回去后接着想,想不出来,就把他们的头儿周吾拉去下锅炖了。

  医术不精,带徒不肖,枉为院判,忝活世上也无益。

  周吾听说后差点没气得吐血。

  苏鸿遇更是捶案破口大骂,徐攸南这句话简直是把他往刀口上送。谁要跟他们这群朝廷逆犯拉亲结派?想当初苏家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把金采墨从金雁尘入宫行刺的案子里摘出来!

  第三天,徐攸南倒是没抓太医了。一早杀上积云寺,赶了一群和尚进城,满满当当坐了一院子,个个手持念珠,敲打木鱼,诵经声从早到晚持续,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

  这分明是疯了。

  相比起徐攸南的疯狂,穆典可则要平静得多。

  她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下去。

  多数时候,她安静地偎在常千佛怀里,看沙漏一线一线细细流,在心中默默数计着那终将到来的时刻。

  第三天夜里,在徐攸南没完没了的折腾下,噩耗提前传出:金雁尘,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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